作者:陈应松
【四】
我有几次与野人擦肩而过,最近的一次是在神农顶白水漂。我在那儿看日出,第二天,在我看日出的白水漂,几个同样看日出的游客,见到了两个野人。白水漂是野人经常现身的地方。
那天我看日出,是与黎国华一起,他为了拍神农顶的日出照片。黎国华看到过棺材兽,也看到过野人,被称为“中国第五野人迷”。他的野考装备沉重,一个人在大山里独行,一去就是十天半月。我与他夜宿神农顶瞭望塔时,他向我讲了他与野人的故事。
一九七八年冬天,黎国华同一位朋友到乡下采风,路过大神农架山顶时,发现雪地上有一行赤脚大脚印,他无意间看到这么大的脚印,心里怦怦跳着,这不是传说中野人的么?有一尺多长,五趾清晰可辨。黎让朋友与他一起顺着脚印追,并且笃定这就是野人的。追了两三里,在密林中穿行,野人踩倒的植物不少,一直到了一片原始森林,大雪茫茫,脚印却消失了。两个人寻了半天,无从再追。他和朋友都认为,人的脚印不会有这么大,更不可能有人在海拔三千米的冰天雪地打赤脚,否则冻死无疑。
回到家,黎国华便找猎人买了一杆土枪,一个人在发现大脚印的山冈周围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个月后,他又发现了野人的大脚印和粪便,但还是没见到野人的真容。
一九八〇年一月七日,快春节了,黎国华背着土枪,反穿一件羊皮背心——很像一个野人,是想与野人套近乎,带上干粮上了山。走到板壁崖北坡,他在半尺深的雪地上发现了一串大脚印。他跟着脚印追赶,穿过山顶的冷杉林和密匝的箭竹丛,到了一道断崖边,脚印却不见了。黎国华沿着绝壁找了老半天也没有找到下崖的路,见天色已晚,只好回程。这一年,山民还有阶级斗争防范意识,春节时,四川巫溪的山民发现在川鄂交界的山上出现了一个反穿羊皮背心,长发飘飘又背着枪的人,立即举报到巫溪县人武部,怀疑是否与美蒋特务和阶级敌人有关。巫溪县人武部迅速组织民兵上山抓捕,终于在山民陆仲夕家中发现了他,经过反复盘问,打电话求证,才弄清了是湖北神农架林区寻找野人的黎国华。
正月十二这一天,神农架依然大雪纷飞,黎国华走到神农架的学堂岩屋,又在雪地上发现了一溜四十厘米以上的大脚印,他根据经验判断,野人应该是刚路过此地。他跟了一段路后,因为太累,就在一处岩石上坐了下来,准备补充热量吃点东西。正吃着,抬头一看,前面山垭下有一个浑身长着红棕毛、头发披在肩上、高约两米多的人形动物,正在不慌不忙地走着。黎国华以为是幻觉,但真实的野人就在面前,他很清醒。反应过来后他飞快地去追赶,离野人越来越近了,就在二三十米左右,黎说这野人他可要记住一辈子,五官都看清了。学过武术的黎国华不惧两米高的野人,何况他有枪。可这时黎国华绊断了一根枯枝,把野人弄惊了,野人转过头看到黎,大步狂跑进前面的箭竹林。黎国华急了,端起土枪就向野人打去,可土枪没响。原来,他那些天一直在冰雪中行走,枪里的火药受潮了。黎国华这一次错失极好的机会,野人之谜差一点就要揭开!天不遂意,他为此懊恼了好多年。这次与野人遭遇后,他正式向林区政府要求继续考察野人,林区领导特批了一支步枪给他,还从保护区中选了一名“神枪手”袁裕豪给他做助手。但是,他在山林里滚了二十年,野人却没再现。
“神枪手”袁裕豪高大勇猛,当过兵,是守卫神农顶瞭望塔的护林员。我在二〇〇〇年八月二十九号的日记里,记下了采访这位守塔人与野人的故事。
袁在一九八七年冬天,在离瞭望塔几公里的南天门,发现了野人的脚印,脚印有四十三厘米长,相当于常人的一倍,宽也有一倍。脚印是在雪地里留下的,袁沿着脚印追踪了两天,未追到野人。脚印在阴坡比较明显,在阳坡雪少,致脚印消失。他只好回塔里找开水调石膏。倒了五个脚模,但石膏一落地就冻住了,取不起来。等过了二十多天冰凌化了,去取石膏脚印,石膏冻成了粉末。一九八八年他在板壁岩下的观音岩又发现了大脚印,灌了三个脚模。一九八九年四月的一天,袁与老婆一起上山巡护,山上还有很深的积雪,太阳出来了,那是上午九点多钟,在凉风垭的阳坡上,他看到有一个巨大的动物在那儿晒太阳。后来细看,是个野人。野人躺在草甸上晒太阳,他当时带着一杆半自动步枪,还带着望远镜和一架华夏牌国产相机。他赶紧举起相机照了几张,但可能因为太远,洗照片时没显示出野人。老婆说,干脆一枪把它打了。袁算了算,太远,他想打它的腿,不想将它打死,于是悄悄接近它。当时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他估摸距离有四百米,就想再近一些,在旁边不远的一个岩洞避避风,把眼睛定定神后准备再打。袁避了风再出来,举枪准备打时,那野人发现了,爬起来就跑,速度非常之快。野人往阴坡下跑,那里的积雪少说有四米,它如此高大,不知是怎么跑远的。
袁裕豪说他第一次看到这种高大的野人,是在一九八一年秋,在“野考队”时,那天安排他去打猎改善生活,带着一条猎狗。那天狗很兴奋,上了山就在森林里撵,撵出了一个高大直立行走的动物,那动物跑得很快,跑进了箭竹林里,在竹林顶上露出一个头。袁再去撵,那动物就消失了,他说那个疑似野人有两米三左右高。
我另一个朋友胡振林,是著名的民间环保人士,当时住在大龙潭,那个深山是野人经常出没的地方,现在是研究金丝猴的基地。我去采访他的时候,他住在一栋废弃的伐木队老屋里,后来“野考队”曾住在这里,“野考队”解散后,这里就留下他们夫妇俩,他与他老婆在这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我在当时的日记里有许多记载,比如他的住屋之简陋,简直不像是人居住的,他竟然在此建了个三千瓦的小水电站自用。门口养有十几箱蜜蜂,每年可以割蜜三百公斤。他告诉我这里经常有野兽光顾,如灵鬃羊(苏门羚)、黑熊、豹子、豹猫、狐狸、鹿、大灵猫、九节狸等。特别是从大九湖迁徙到此地散养的八只梅花鹿,现在这些梅花鹿种群大了,对他很有感情,经常在路上拦他的车。
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大雪纷飞,在神农架的巴东垭(即风景垭),胡振林和同伴们测量归来,发现路边有两行奇异的大脚印。胡振林曾打死过一头狗熊,那脚印不是狗熊的。胡就顺着脚印搜索了几百米,脚印消失在箭竹林中。神农架林区后来组织“野考队”,胡振林自愿加入了“野考队”,他曾两次在神农顶的箭竹丛里发现奇异的野人窝巢。“野考队”解散后,胡振林留在大龙潭,继续寻找野人达十年之久,同样无果。
大胡子张金星,“中国第一野人迷”,名气超大,也是我的好友,他在神农架深山老林里寻找野人二十多年,什么苦也吃了,什么怪事也遇上了,比如看到过许多飞碟,看到过许多奇异动物,挖到过一颗奇怪的灵长类动物头骨,灌了无数的石膏大脚印,有几次与野人失之交臂。张金星是神农架的一张野人名片,现在他离开了神农架,在五台山出家了。在他离开神农架的时候,将他的一箱“野考”资料特别是许多珍贵图片寄给了我,嘱我保存,有时间代他继续研究。我保存着,却没有时间去研究他的那些用生命得来的“野考”资料。
神农架宣传部副部长罗永斌遭遇野人的故事,是比较近的。他告诉我,在二〇〇三年六月二十九日下午三点四十分,他陪同记者采访后回松柏镇,路过天燕高山路段,海拔应在两千八百米左右,他们一行六人,在车上目击到一人形动物,穿过公路。此物浑身灰白长毛,双臂弯曲下垂,身高约有一米六五,直立行走,背有点佝偻。目击距离小于五十米,光线充足,能见度良好。网上有一个视频《听罗永斌聊神农架野人目击》,详细讲到他的这次奇遇和对野人之谜的见解。虽然在二十世纪末,官方宣布神农架没有野人,但罗永斌说,本世纪以来,神农架林区报告目击野人已经不下十例。
生前为上海华东师大生物学教授的刘民壮,是个坚信神农架有野人存在的科学家(在中科院,也有一批科学家坚信有野人存在),他热爱神农架,写过一本五十四万字的《中国神农架》,对野人的考察研究十分深入。他九次进入神农架野考,一待数月,他是中国唯一的野人研究教授,他的野人选修课很受欢迎。他收集有几千根野人毛发,几百个野人大脚印膏模。这位一生都在研究和追踪野人的生物科学家,最后死于上海宝山远郊的一个养老院。他是在浙江某地与人争论扩大保护区面积时因愤怒而中风,那时才花甲之年。长年在野外工作,他的身体本来不错,到了养老院一度恢复得很快,能站起来走路了。可养老院有一位上海某中医学院毕业的大夫,称会推拿。从此,这位热心的大夫每进病房,就会传来刘民壮凄惨的救命声,后来检查身体,推拿医生把他推拿骨折了,他再也坐不起来,手脚僵硬,口齿不清,大小便失禁,卧床不起。他死的时候,孤苦伶仃,没有亲人看望他。他的身旁,是一些并不理解并嘲笑他的老人和病友,因为他不停地向别人讲述神农架野人而被视为疯子。在最后的日子里,他被隔离在单独病房,几天后,再次突发脑溢血死亡。护士称,死前他哭了,很长时间一句话也不说,不停地流泪,死的时候,泪水满面……
在他还会开口说话时,最后一次接受采访,曾断言:“野人比大熊猫数量还要多。”他说仅仅当时的“野考队”就有十六人看到过野人,包括他自己。记者问他,究竟有多少野人?他说有一万个。
野人在北纬30度的神农架现身是很正常的,这个纬度上的奇事儿太多。这个纬度被称为“地球的脐带”“死亡漩涡区”,是地球上最神秘的地区。我出生的小镇也在这个纬度上,而我喜欢的神农架当然在这个纬度上。野人眷恋这个纬度,它在其他地区还有另外的名称:“大脚怪”“雪人”。更多的奇异动物也出现在这个纬度上。地球的脐带是生命之源,许多神秘的生命在这个脐带上吮吸营养,获得能量,并能安稳地被庇佑,存活到如今。野人是地球上“四大未解之谜”之一,它们什么时候能被人逮住?刘民壮说的一万个野人,至今身影杳然,不知所终。这个千年谜局,可能永远无法破解。但不必担心,时不时,它们依然会出没在我们的视野中、惊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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