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睿

身着宽松的黑色外套,脚踏陈旧的军绿色布鞋,布满老茧的手提着一个红色布袋,袋子里装着自己种的红茶、手工制作的玫瑰花露和茶露。初见古清生,便让人感受到一股“乡野气息”。

古清生曾是北京职业作家,1996年,与朋友合作写成的时政类书籍《中国可以说不》在当时销量达300万册,让他名气大增。1999年,他开始游走全国各地考察人文地理,最终在2009年定居在湖北神农架,专注于自然文学创作。

古清生端起面前的红茶,轻轻抿了一口,感叹道:“现在我的生活就是茶、露、写作三条线。”

古清生至今已在神农架居住15年,每日种茶、养花、制露、写作、帮农民卖菜、经营网店,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与自然打交道、与人打交道、与商业打交道”。

2023年12月29日,古清生的新书《森林中有许多酒》入选央视网阅读频道策划推出的大型跨年阅读活动“2023,一起阅过”文学类推荐书单,古清生十余年的新型耕读再一次受到了人们的广泛关注。

与自然对话

2006年,古清生接到神农架朋友的电话,“他说发现了金丝猴,让我去看”,古清生便骑上当年的老式摩托车,迎着12月的寒风,一路从北京到了神农架。

住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伐木工人建的木房子里,与金丝猴共同生活,古清生写就了《金丝猴部落》一书,也与神农架的森林结了缘。

3年后,古清生再次接到了神农架朋友的电话,“他说有茶园,问我要不要去”。观察金丝猴的日子已让古清生对森林的纯净心生向往,这一次,他直接把家搬进了神农架。

最初古清生在神农架离景区最近的木鱼镇落脚,承包了2亩茶园,而小镇的环境对于他来说仍然过于喧嚣,他便又搬到了人烟稀少的红举村,在山脚下的小溪旁安家,“我觉得在原始森林里生活挺好的,每天身边都是鸟语花香。”

对于在神农架的长期居住,古清生称之为“豪赌”。森林的奥秘让他将写作重心转向自然文学,在不少自然文学写作都是“走马观花”的情况下,他想用20年“赌”一把,他相信真正长期住在森林,才能够写出更加深入的东西。

而独居森林的孤寂,不仅没有成为生活的阻碍,反而是古清生所热爱的:“我比较喜欢孤独和寂寞的环境,在村里有时候半个月都不跟人说话。”在古清生居住的红举村,村民散居在98平方公里的山地上,平常难以遇到村民,而对于城里的朋友,生活环境的差异下,他们往往难以有共同语言,古清生便转而与自然对话。

古清生热衷于认识更多的植物,探寻更多的动物,行走在山野间,他发现了不少乐趣,“只有亲身观察了才会知道很多东西。”

一次他拿着相机前往深山找熊,期间电话响起,打电话的朋友叮嘱他千万要小声,他却道:“在森林中要规避危险反而是要大声。”随即他大呼一声,走近绿色高羊茅草坪上一看,发现一个动物躺压留下的睡痕。古清生用手一摸,发现很暖和,比阳光照射的温度还高,他判断应该是刚刚走掉的动物。

对于植物,古清生称它们之中也有“社区”:“比如有些植物是找到A就能找到B,他们是友伴关系,有的是相似关系。”他最初渴望认识神农架所有的植物,但最后发现“脑袋内存不够”,便侧重于研究能够制成产品的植物,也由此开启了他的农耕生活。

“我是一个农民”

古清生愈发热爱自然,就想要更加深入地了解土地。2012年,神农架有关领导提出有片200亩的茶园想用古清生的名字命名,并交给古清生打理,由此让他帮忙宣传神农架。此后,古清生开始称自己为“农民”,打理茶园、制作花露,还经营起了自己的网店。

灰瓦白墙的房子坐落在群山之中,2条狗,半亩花田,200亩茶园,古清生由此在神农架的森林里度过了十余年。

从作家转变成农民,古清生并非一开始就会种茶,“观察”是他的一大秘诀。

在最开始种茶时,不少茶叶中心总是会变黄。古清生顺着茶叶往下看,发现茶树的主干上布满了苔藓。“苔藓靠着吸收树的养分生长,茶叶中心就会黄,久了就枯了。”古清生观察出了问题所在,又开始寻找解决办法。他先是尝试直接用手扒掉苔藓,但发现其生长极深,无论怎么用力也难以清理掉,便试着用喷壶喷水,发现苔藓遇水后可以很容易被拨弄掉。古清生雇来大约七八个村民,一起用他尝试出来的方法,解决掉了苔藓问题。

种茶时亲自观察,炒茶时古清生也坚持亲力亲为。为了亲自把控炒茶的时间和火候,他总是一个人坚持把摘下来的茶叶炒完才肯休息,最长的一次连着炒了两天两夜。“这个真是乐趣,如果把什么都当苦活,那么就做不下去了。”高强度的炒茶工作,在古清生这里却成了独属于茶季的体验。

躬身耕作、亲力亲为也促使古清生研发了不少新产品。在最初打理茶园时,古清生常被牛虻叮咬,“我就觉得要找一种植物来对付它们”,古清生想着。后来他找到了艾叶,并将其制成艾露,“喷了艾露之后,那家伙在我头顶转一圈就跑了。”

在长期的农耕生活中,古清生也有着自己坚持的理念,那便是有机的小农经济。他始终坚持不用除草剂、农药和化肥。一次一位农民问他为何不用化肥,用了也没有人知道,古清生回应道:“良心知道,我是做有机的。”

拒绝化肥不代表拒绝科学,古清生在耕作的过程中常寻求专业科研人员的帮助。他在种植玫瑰前,曾前往山东平阴玫瑰研究所了解相关知识,带回了一批平阴玫瑰种子试种,发现味道极香且开花时间长,“我种的5月中旬才开花,一直开到7月都还可以采,每朵玫瑰都长得很壮,我就用玫瑰做露。”

古清生也并不排斥使用机器,“我用小型机器,小的割草机,小的修剪机。”古清生在微博上展示有自己使用小型修剪机修剪玫瑰树枝的视频,视频里蓝色的修剪机轰轰作响,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拿着机器,将枯萎的玫瑰树枝慢慢修剪掉。这样操作比纯人工修剪效率更高,比纯机器自动修剪更为精细,古清生用小型机器做好了平衡。

在制作玫瑰花露时,古清生则坚持用蒸馏术而非萃取术,“萃取术用到了化学,我用蒸馏就是真的纯天然了。”

玫瑰花露上架到网店后,常被家长买来给孩子用,为了让自己的有机产品更多进入人们的家庭,古清生采用买一送一的方式推广玫瑰花露,“城里人很难接触到生态产品,玫瑰花自己开,自己呼吸,不收集就浪费了。”古清生说。

为农民做点事

除了自己从事农耕,古清生也希望能为当地的农民做点事。“读书人不能完全藏起来,还要为社会效力。”

最初,古清生通过雇佣帮工带动农民增收,“我会雇一些工人帮我做包装,我动手能力没有他们好,折包装盒很慢,他们一下子就折好了。”在工钱的支付上,古清生也有自己的一套规则,一是给的工钱是当地较高的,二是坚持男女平等,无论男工女工,都给一样的工钱。

后来,古清生发现了新路径,牵线城市里的餐馆帮助农民。2019年夏天,一位武汉楚菜馆的老板前往古清生家中做客,古清生炒了一盘自创的玫瑰花炒土鸡蛋,这道菜的独特风味激起了餐馆老板的兴趣,之后二人便达成合作,餐馆推出这道玫瑰花炒土鸡蛋,古清生定期给餐馆送玫瑰花,而餐馆每卖出一盘玫瑰花炒土鸡蛋,就给村集体捐3元钱。

在帮助农民时,古清生也希望能够推广他的有机理念。他到田间地头和农民沟通,告诉他们有机种植的好处,但他们仍然有所犹豫,担心自己种了有机蔬菜之后没有销售渠道。

“我来帮忙卖呀,要是谁跟我说有机蔬菜不好吃,我就寄给他一份”,古清生的话语逐渐打消了农民的顾虑,有机种植陆续增加。古清生也言而有信,帮助农民卖菜,他和北京大董餐馆合作,把村里的土豆、萝卜、辣椒等便于运输的有机菜卖给餐馆。这样的切实收益让古清生的有机理念便得以被越来越多的农民接受。

孟加拉银行家尤努斯为贫苦农民提供小额贷款的事迹让古清生深受启发,他也想做一个这样可以推广的助农形式。“我想建一个生态村,把生态种植做起来,农民种有机蔬菜,我来帮他们卖,还可以带动旅游,中国有和我们条件相似的地方就都可以做。”

“我们这里的农民和古老师的关系都挺好的,毕竟他是实实在在地帮到了他们。”红举村党支部书记彭鸿说。

新型耕读

古清生不认为自己是隐居,他更喜欢用耕读来概括自己的生活,“我没有那么大的名气。”古清生笑着说:“我是带着使命去了解自然,观察自然。”

中国传统农业社会中,便常有“耕读传家”,耕田以养家糊口,读书以修身养性,由此明理或通往名利之途,将家业传下去。

古清生认为,自己坚持的耕读有别于古代传统社会的“耕读传家”,比起“传家”,他更关注自我修为的提升,“知识那么多,我这一辈子都学不完。”

古清生总说“我是一个农民”,但他却不止步于农民。“我们村里也有的农民觉得我蛮傻的。”古清生笑道,“因为我这也问,那也问。”古清生所住的红举村海拔在1000米到2000米之间,面对大落差带来的多样化气候,古清生除了亲自走向田间地头观察,也会不厌其烦地向村民们请教,有时为了钻研种植方面的技术,他也会向相关农林专家咨询。作为一名作家,文学赋予了他独到的观察能力;作为一个农民,他对农务的热情,使他能不断虚心请教。

“耕作”使古清生脚踏实地,能深入了解到农业所需,农民所困;“读写”赋予他独到的观察,写出属于他的故事、生活,让更多人看到神农架,看到神农架的森林与自然。

“我是写自然的,自然写作是一个空白,我不研究自然,就会偏离常识。”在古清生看来,描绘自然的书不能偏离常识,这就需要深入自然、贴近自然、热爱自然。他也反复强调:“不要把这些农活当苦活干,比如修剪玫瑰,我的手被扎了一排小洞洞,要当成苦活的话怎么能做下去?”

“不了解中国,写什么中国?”古清生以“耕”丈量中国土地,以“读”书写森林乐趣,他用他的实践证明,农业大有可为,自然也如此可爱。

审核:罗任 昝林红 编辑:蒋宁